瓢泼大雨把养老院完全笼罩在雨幕之中。
院子里散发着浓厚的迟暮之气,一群百无聊赖的老人在廊檐下昏昏欲睡。
忽然一声由远及近的刹车声传来,大家纷纷勾着脖子眼里闪着羡慕,议论着哪家孩子如此孝顺,暴雨挡不住孝心,真有福气!
还未等车里的人下来,院长难得满面春风招呼着:“哎呀,马姐来了!”说着“嘭”地撑开把硕大的双人伞冲进雨中迎接贵宾。
院长再次出现在大家眼前时,她右手撑伞,左手扶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,眉头紧皱的老太太。
老太太还未完全走进遮雨的廊下,便慌忙掀起衣角,丝毫不顾半边身子瞬间被雨水淋湿,从贴身衣服口袋捏出张银行卡塞院长手里:“院长,你答应我的,现在就去刷卡,一秒都耽误不得。”
院长鸡啄米般点头,左手指向财务室,“马姐放心,我从不食言,您移步财务室。”
马姐前脚刷完卡,后脚从雨里钻出四个男人,左拥右扶:“妈……妈……妈……”一迭声叫不停,嘘寒问暖拥着马姐到宿舍,阵阵欢声笑语直达耳膜。
几位没子女的老人红了眼眶。
不一会,喜悦祥和的气氛缓缓转换成争吵,摔打,低后,咆哮和哭泣,一阵踢踢踏踏,四位年轻人黑着脸决绝地奔向雨中。
前后不过半小时,吃瓜群众看得百爪挠心,奈何马姐刚来,没熟到毫无顾忌打探隐私的情分。
养老院藏不住秘密,第二天大家都知晓马姐财大气粗,一次性付了15年养老钱,折后整整30万呐!
都说老小孩老小孩,平均年龄65岁的养老院里每个人都是好奇宝宝,忍不住与马姐套近乎,有太多的疑窦:为何暴雨天迫不及待搬来?为何着急刷卡支付费用?那四个子女又是为何黑着脸走了?
马姐沉得住气,每天挂着笑脸与大家热情打招呼,吊足胃口后方倒出苦水。
马姐丈夫走得早,她一个女人好不容易将四个儿子拉扯大,自己却落了一身病,高血压、脑血栓、时不时头昏眼花哪个都是折腾人的病。
好不容易熬到孩子都成家立业,自己也退了休,她终于有了点自己的生活,正想把剩下的那点日子好好过过,享享老年的福。
却没想到一看到她退休,儿子儿媳潮水一般涌上来。
儿子儿媳一口一句的喊着妈,都想让马姐住到自己家中,这个说想让妈过几天好日子,那个说要让妈享享清福……
那架势,可不是将马姐当成一个香饽饽。
马姐满怀欣慰,人说“养儿防老”,现在可不是得到了验证,四个儿子抢着给自己养老。
虽然孩子表现的诚意都足足的,哪一家都想让老母亲住到自己家中去,但马姐却不想让四个儿媳说自己偏心。
四个儿子嘀嘀咕咕半天,大儿子一锤定音:一家一个月!
马姐满面红光,收拾的整整齐齐,去儿子们家中享福去了。
可不出半年,马姐撂挑子死倔死倔赖家里,宁愿自己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过日子也不愿再去孩子家了。
原来巨婴孩子们接她去住,可不是为了让她去享清福,而是一边惦记她的退休金,一边当她是年轻力壮的老妈子,可劲使唤,买菜做饭、接送孩子、家务活样样不落。
大儿子家的进口实木地板,她得撅着屁股跪着一寸一寸擦干净!
二儿媳高档服饰多,30度水温手洗,刚入住时马姐不懂,衣服塞洗衣机里搅得没型,没少被数落!
三儿子刚生了二胎,接送大宝、买菜做饭、洗碗拖地,一刻不停,每晚三儿还要上演狮吼功教大宝做作业,一个月吼得三儿子两次血压飙升差点晕倒,马姐躲房里不敢吱声。
急
幺儿在家低眉顺眼被儿媳使唤得团团转,在媳妇那受气转头就冲马姐发泄。
毕竟,当初结婚,幺儿媳妇要20万的彩礼,马姐拿不出,厚着脸皮和亲家母杀价到10万。
钱少出,代价是幺儿被儿媳捏得死死的,经常被儿媳妇贬的一文不值,就连马姐自己都没少受幺儿儿媳的鄙视和不待见。
……
短短半年时光,让马姐感叹,这哪是享清福,这是上辈子得罪了四尊神仙,这辈子才修来四个儿子吧!
马姐心灰意冷,身体又频繁报警,头晕眼花浑身酸痛,决定住养老院,那人多热闹,有吃有喝,还有医生24小时值班,比在家里强多了。
几个儿子却面露难色,入住养老院每月2000块左右,马姐是有退休金,可是那些退休金早被儿子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,到嘴的肉飞了,谁也不甘心。
马姐冷眼斜睨一个个孩子们铁公鸡拔毛般难看的脸,心里拔凉,不说这钱自己出,就算让孩子出,四个儿子均摊在每家不过500块钱,也不过是他们一双皮鞋、一件衬衫、送老婆口红的钱。
“这钱我自己出!退休金是我的,我自己做主。”马姐说完挥着扫把,把儿子们全轰出家门。
这边,马姐还在收拾东西,那边儿子儿媳却突然上门。
马姐疑惑,自从说了要将退休金交养老院的费用后,儿子儿媳就不见了踪影,前两天给他们打电话说来吃顿离别饭,他们还都借口忙,一个也不肯来。
没想到才不过两天,四个小家庭成员忽然全部到齐,还各自提着水果、牛奶、补品以及新衣服来探望,把本来被收拾的空荡荡的小家挤得满满当当,马姐被围在中间,笑的受宠若惊。
儿子儿媳齐刷刷关怀备至,孙辈你争我抢往马姐怀里拱,生怕下一秒不受宠似的。
马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,激动兴奋的情绪里吊着一丝冷静和警觉。
在孩子们家住了这半年她也明白了:莫名被惦记必有事想求,就算是亲儿子,也不能大意。
马姐的警惕不是毫无道理。
眼见着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,大儿子主动开口,原来马姐住的这片区即将拆迁盖大型商业中心,地价瞬间飙升。
按照市价,如果不要房子至少补偿160万!
160万呐,这可是天降一笔巨款,瞬间,马姐的那点退休金不够看了。
孩子们这次来也是建议马姐只要补偿款,四个孩子都有房子,马姐就要搬去养老院了,要房子又有什么用,多要一套房子还得装修、交物业费,费那劲折腾干嘛?
“嗯,我看行!那就只要钱,落口袋最实在!”马姐点头,遵循儿子们的建议。
儿子们跑得欢实,马姐乐得开花,尘埃落定160万一次性汇入账户!
这边,孩子们眼看着钱到了母亲手中,还眼巴巴的等着马姐分钱,却没想到,马姐转眼就搬到了养老院。
儿子一听,到手的钱飞了,那还得了,立即冲进养老院,各个表现的热切孝顺,想要把老母亲劝回去。
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,母亲竟然一下子交了30万的费用。
30万呐!那可是真真切切的30万,四个儿子均分,每家还能分七八万。
儿子们心在滴血,忍不住马姐大吵了一顿,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。
于是,就出现了最开始的一幕。
四个儿子回家后冷静下来,又觉得自己冲动了,160万,就算少了这30万还剩130万,分到手里每家也有几十万。
想到这,四个儿子的心又热了起来。
于是,没过多久,养老院的众人又见到了一幕幕“母慈子孝”的场景:
大儿子锤着马姐腿:“妈,我最近想换辆车,要不您借点呗,办拆迁这段时间我那破车太耽误事了,好歹坚持到光荣完成任务,该退休了。”
马姐眯着眼晃着脑袋:唔。
二儿子递上一杯媳妇一早煮的冰糖雪梨:“妈,快入秋了,您老咳,多喝点润肺,要是喜欢喝就住我家去呗,闺女天天吵着要见奶奶!”
马姐眯着眼尝了口:唔。
三儿子着急忙慌挤上前:“妈,我那破单位效益差工资快发不出了,这不我看中一项目,您借我投资吧,稳赚!”
马姐吊着眉:唔。
幺儿怯怯地:“妈,妈,我媳妇天天在我耳边叨叨彩礼少10万的事,我快烦死了,您现在有钱了,要不甩丈母娘十万堵她嘴,省得爬高踩低打压我!”
马姐瞥着嘴:唔。
马姐喝完最后一口冰糖雪梨水,嘴巴一擦下了逐客令:“好了,我知道了,你们回去吧!”说完躺床上假寐。
四个儿子现在变得聪明了,钱没到手,互相递个眼神恭恭敬敬地退下。
这样的殷勤持续了大半年,这段时间以来,马姐一边享受着孩子们的孝顺,一边慢慢的适应着养老院单调但也抱团取暖的温暖。
空闲的时间,马姐和大家一起,尽可能多地“找事”,穿得红红绿绿握着粉色扇子加入老年广场舞队,翘着无名指小指捏着紫砂壶泡茶,亦或饭后围着花园倒着走上几圈。
每天一睁眼吃了玩,玩了学,一闭眼放空脑袋练就秒睡功夫,日子宁静而美好,老毛病似乎都停止折腾,血压降了,头也不痛了,吃嘛嘛香。
可是大半年过去了,孩子们似乎累了,渐渐的来的少了,马姐叹息一声,摇摇头。
她还记得听养老院的一位老师讲过毛驴和胡萝卜的故事,主人想要让毛驴拉磨,就用一根棍子挑着一个胡萝卜放在毛驴前面。
毛驴想要吃萝卜,自然要往前走,可萝卜栓在它身上,它走、萝卜也动,这样为了吃到萝卜,就一圈圈的拉磨。
当然,最后,毛驴拉完磨,主人还是会把萝卜给它的,不然它下次就不再拉磨了。
“是时候喂根胡萝卜了。”马姐想。
于是,快到年底的时候,马姐突然给四个儿子每家分了三万块钱,美其名曰:“快过年了,希望过个热热闹闹的好年。”
四个儿子还没有回到家,很懂母亲的心,过年的时候把母亲从养老院接出来住了一个月。
这次,无论到哪个儿子家,没人再将她当成老妈子,而是当成老封君一样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,让老母亲过了一个开开心心、热热闹闹的新年。
从此,母子之间默契的达成了共识:孩子们平时多去陪陪马姐,好好孝顺她,让马姐过一个安心年,马姐每年年底就会拿出一些钱来分给孩子们。
用金钱买孝顺,听起来很荒诞,却是最有用的办法。
“金钱呐,可真是个好东西!”马姐瘪着嘴吸溜一口白开水,雾蒙蒙的水汽调皮地覆盖在老花镜片上,她摘下眼镜,盯了几秒使劲眨巴眼睛,伸出小手指擦拭眼角嘟囔道:“水太热熏着眼睛了!”
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