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逸云在宿舍楼道口,碰到他的宿友,他急匆匆地赶过来。
“你可回来了!”王磊说,“有人等你半天了!”
“谁啊?”他诧异地问。
“她只说找你,没有说太多。”王磊扭扭捏捏说。
“你们聊,我去教室有点事,找王坤讨论一下,关于下一周演讲比赛的事。”他神情异样的说完,就匆匆走了。
萧逸云想:不会是唐敏吧?这小子怪怪地!他自我否定回答似摇了摇头。
他走进宿舍的门,看见一个陌生的妇女,背对着门,背脊略共,坐在椅子上。
听见脚步声,女人回过头,这是一张四五岁女人脸,面部线条柔和,妆容精致,但也难掩沧桑,眼角细纹无声讲述着岁月的无情。
她看到逸云立即笑了,说:“孩子,你就是逸云吧!”她用一种特别温柔的眼神看着他,眼里奇怪蓄满泪水。
“阿姨,你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他礼貌地问,压抑着好奇心。
“逸云,孩子,我希望没有吓到你,我是你妈,你亲妈。”她从LV黑白格子手提包里取出面巾纸,沾了沾眼睛。
“孩子,妈妈当时没有亲自照顾你,妈妈有不得已苦衷。”她吸了吸鼻子说。
“妈妈对不起你,让你受苦了!我一直在找你,老天怜我,终于,让我找到了你。”她说到后来,哽咽了。
“什么?你是我妈?不可能!我妈妈出车祸死了!”他神经质似地说。
“逸云,妈妈当时没有办法,没有能力养活你,只能把你寄养在我表姐家里。”她嘴角神经质似的抽搐。
“出车祸的不是你亲妈,是你姨妈。”女人轻言细语,语调里全是哀伤。
“他们不幸车祸遇难了,我也就失去了你的消息。这些年,我一直在找你。”她清秀的脸上,满是痛苦和风霜的纠缠。
“这么说,我资源还是挺丰富,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?”逸云揶揄地说。
“逸云,妈妈对不起你!我不敢奢求你原谅,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机会,一个补偿你的机会。”女人流下了眼泪。
“你一句对不起,我就能原谅你?我就问你,我凭什么要给你机会?我就问你,你当初为什么抛弃我?有什么正当理由可以抛弃我?你说,你说啊!”逸云咆哮着,多少心酸辛苦,一刹那,涌上心头。
“孩子,妈妈有迫不得已的原因。”她用手捂着脸,泪从指缝中流下来。
“你说,你说啊!”逸云疯了一样用手指指着这个痛苦的女人。
“我给不了你一个你想要的机会!你以为你能够补偿得了我吗?我哪些没有天日的日月,能够重新点亮吗?”逸云愤怒地说。
“我接受不了你,我现在生活很好,你不要来打扰我。”他冷冰冰地说完,投给她一个拒人千里的目光。
“妈妈不怪你,都是妈妈的错,这么多年,让你受苦了!妈妈只想看看你,见到你长得健康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她微笑着,眼里泪顺着脸颊淌下来,冲出一道一道的痕迹,像暴风雨过后泥地,浑浊过后,留下深浅不一平面。
她颤抖着身体,肩膀不安的颤动,慢慢转过身,跨过宿舍门,回过头,眼里神情凄凉,和脸上勉强挤出来的微笑,无法统一画面。
逸云看着她削瘦的背影融入夜色,心里难以平静。
他知道出车祸的不是他亲生父母,但他一直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,就当自己没有存在过亲生父母这一回事。
但有时,他忍不住想他们,想知道有关他们的一切。他想知道父母的模样,他们到底长成什么样子,他不想要他们为他做什么。他想像过他们长什么样,但他们究竟在哪里,他们在干嘛,他们当初为什么不要他,他无法得到答案,他自己也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。
看见亲妈时 ,他的血往头上涌,神志凌乱,愤怒、委屈、无助,冰凉喷涌的情绪制造一座浪峰,向他扑过来,盖住一切。
原本他应该享有的撒娇,被宠爱,被呵护,被怜惜,都一次一次落空,一次一次的积累失望,让他生出怨恨,可是,他找不到一个人表达他的怨恨!
现在,妈妈自己送上门,向他忏悔,一次一次表达自己失职,乞求他原谅。
他积累了这么多怨恨终于找到了出口,绕过他的理性,火山一样的喷发了!
他终于完成泄洪运动,泄走怨毒洪峰,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。
现在,妈妈悲凉地走了,浪峰跌碎,消散,他看见自己的碎片铺满一地。
他颓废地跌坐在床上,哭不出眼泪,他好多年没有哭过了,泪腺都枯萎了吧,他悲观地想。
他突然觉得幸福也是需要有能力去承受!他期待已久,呼唤多年亲妈出现在眼前,他是无力承担,他对自己无限鄙视。
他是渴望有一个真正的母亲,他可以对她叫喊,可以对她粗暴,但她还是会一如既往爱着他。他是想考验亲妈吗?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头绪。
他的内心撕裂成二块,一块说:你就认了吧,抱抱你想念了这么多年的亲妈;另一个声音说:不行,你要惩罚她,她不负责任,让你尝尽了颠沛流离,绝对不要轻易原谅!
无论怎样,这个信息的冲击就是毁灭性。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被自己撕成条索状情绪和记忆,他需要平静来滋养。
他感觉自己被带进一座通向往事之城入口,跨进去里面涌出渴望得到而无法得到怨恨、悲哀、凄凉,他们就是撕碎自己的猛兽。
同时,他也看见自己强大,不可征服,他是怎样把自己这样一座荒凉之城,变成人人喜欢百花园,这其中辛苦,只有自己知道。
他觉得自己的幸福来得特别艰难,而所有同龄人垂手可得的幸福,对他都是隔了二十四条街距离。他把这笔账算在妈妈头上,是她让自己没有童年,没有少年,他像丛林里一只想活命的与妈妈失散的小狮子。
他终究存活下来!他坚毅的性格,难道没有基因的作用?他对自己的生母没有了解,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,他只是给了她一个判决。这样,他会不会太武断?他心里百念缠结,没有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