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凝视着角落那张油漆斑驳的老旧梳妆台的镜子,一言不发。她这样的沉默往往是在表达一种抗议,可这种僵持并未持续太久,她似乎也意识到,这种抗议的方式并不能让我有所妥协。于是,她开口道:“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,我不想再看到那个梳妆台了。”
“可是...”
“哪有那么多的“可是”,你那些借口我已经听腻了。”她打断了我即将提出的辩驳,声音提高了一些说:“如果明天它还在,你就准备看不到我吧!”我无奈的摇了摇头,为了这件事,我们已经争执了无数次,但恐怕所有的隐忍都有终点,而这一次,她似乎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。
“这样吧,过段时间,过段时间我会看看老家有没有亲戚需要,然后我会把它送过去。”我试图安抚她。
“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!我把它扔掉多少次了,叫了多少次搬运公司,可每次我不在的时候它总会被摆回原来的地方。我知道肯定是你做的,你到底想要...”她愤怒的质问着,到了最后却说不下去,眼神中看着梳妆台流露出的不多是愤怒,而多是厌恶。
“只是一件祖传的老物件罢了,你为什么总是对一个摆设耿耿于怀?或许将来我们可以把它传给我们的孩子。”我尽量压低声音地说。
“摆设?它给我的感觉很不好。这么多年了,放上去的东西常常都找不到,有时又莫名其妙的出现。”
“你只是忘了放哪了,这很正常,我也常常忘记东西放哪。”
“我不知道哪里正常了,你还记得你送我的口红吗?就是那支红宝石色的TF,有一次不见了,但当我找到它时,它却变成了橘调水红色的!”
“那我可能买的就是橘红色的,虽然我也不太记得,但发票应该不会错。你等我去找找...”
“不用找了!我已经去专柜前台问过了,他们提供购买记录确实是橘红色的。我说一定是红宝石色的,还和柜员争了起来,然后他们经理调来了监控,结果你...你拿走确实是橘红色的。”
“这不就结了吗,那就说明是你记错了。而且一只口红罢了,如果你喜欢,我可以再给你买一支红宝石色的。”
“但我记得就是红宝石色的,就是红宝石色!它就是莫名其妙地变了。”
“晓慧,你冷静一下听我说...人的记忆呢,有时候会....”
“不要和我说这么多道理!我知道我看到什么,记得什么。你为什么不相信我?”
“我没有...我...”
“先听我说...”
我刚想辩解,晓慧就打断了我,她深吸了一口气,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,说道:“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,我已经验证过好几次了。可每次无论是在商场发票上,购买记录里,还是监控中,无论是你买的,还是我买的,甚至是网购的,都和我找回的东西一模一样,但和我的记忆却不一样。”
“那不正好证明是你的记忆出了问题吗,晓慧?没必要想太多。这样吧,周末我们去看看医生。别太抗拒,现在生活压力大,这种情况很常见。”
“你是觉得我疯了吗?对!我也差点以为自己疯了,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去看精神科。但我就是不甘心,一切都清晰地记在我的脑海里,怎么可能不一样了呢?所以我上周买了一瓶宝格丽香水,放在梳妆台上,并用拍立得拍了照,我还特意在纸上写了一个字母B,写得很认真,很用力,我甚至感觉就要把它刻进我的脑子里了。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?”
“它丢了,然后你找回来了,结果它变成了一瓶花露水了?”
晓慧的嘴角抽了抽,眼神锐利的瞪了我一下,然后低头在包里翻找了一会,拿出了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。照片上是一瓶香水,那翡翠色,圆润的长条瓶身上印着白色的CHANEL字样。而那张纸上,赫然写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C。
“所以这恰恰证实了它本来就是香奈儿,不是吗?或许你只是产生了某种幻觉?”
晓慧沉默的点了点头,但是眼里并没有失望的神色,她开口道:“表面上确实是这样,但是...”她的手指缓缓抬起,并指向了向梳妆台的某个位置。
我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,看着她手指向的地方,那是一片油漆还算完好,未有多少脱落的位置,中间赫然印着一个浅浅的字母B的印子,字迹稍宽,就像是被写了很多次。
猛然间,我的胸腔就像突然被用力撞了一下,心脏突然缩紧,手指似乎也有些麻木,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,走到她的身边,抱住了她“确实是有问题,我明白了,我会处理的。”我轻拍着她的背,瞟了眼她的脸说。
她低着头一语不发,然后沉默了会儿认真的说道:“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,也不知道你是否隐瞒了什么,做了什么,我只希望这该死的东西离开我的视线,越快越好。”
我点点头,黯然的从柜子里拿出了工具箱并放到了梳妆台的边上,我转头看了看她,看到她僵硬的脸似乎有些放松下来。我轻叹一声,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,这该死的负罪感也该有了断,深吸了口气,我从衣柜上的盒子里掏出许久未用的相机,装好三脚架,立在了那个暗红色的梳妆台对面,我露出一个我自认为温和的笑容,对着她说:“来,晓慧,最后化次妆,然后我们和它拍张合影,我就把它搬走。”
“有必要吗?”她摇着头,忌惮的看着那个梳妆台。
“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的,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,也是她和我父亲结婚时候的嫁妆。如果我们决定放弃它,至少应该留下一张照片作为纪念。”我这样说着,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深蓝色的羊毛混纺西装。这是我和晓慧结婚时选购的,剪裁精致,面料上乘,即便多年未穿,触感依旧柔软而富有弹性。我仔细地穿上它,整理好着装后,我注意到晓慧眼中流露出的迷茫。我走到她身边,轻抚她的肩膀,轻声问道: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化妆的情景吗?”
她点了点头,似乎我的话唤起了她的某些回忆。她接着说:“那是我们结婚的那天,你紧张得手都在颤抖。”
我微笑着回忆:“那时我真是个傻瓜,竟然异想天开地想亲自为你化妆,对着手机练习了好久。”
“结果你给我画了个大花脸,如果不是我闺蜜及时救场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她的话语中带着笑意,我牵着她的手,走向梳妆台,一字一句地说:“那就让我们用它再化一次妆,好吗?”她垂下眼帘,似乎下定了决心,缓缓地坐到梳妆镜前,开始整理起自己的头发。
“让我来帮你。”我一边说着,一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雕花的绿檀木梳,开始为她梳理头发。晓慧的发质极佳,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,随着梳齿轻柔地滑过,仿佛微风掠过湖面,泛起层层涟漪。就在这时,我的手突然停顿,发现其中一缕发丝开始变得枯黄、卷曲,接着泛白,缠绕在梳齿上。我手一颤,梳子随之掉落在地。晓慧侧头问我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,手滑了一下。”我迅速拾起梳子,瞥了一眼,发现上面的发丝断口处分叉、灰败。头发断开了,所以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。我迅速将那缕头发藏进口袋。然后,我熟练地开始为晓慧盘发髻,手法巧妙而迅速,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。她惊讶地问:“你怎么...你从哪学来的?”
“网上有很多教程,我练了一段时间。”我轻描淡写地回答。
“没想到你还挺有天赋的。”她微笑着说。
我对着镜子里她的目光轻轻的歪头点了一下并插上最后一根发簪。心情复杂地走到她侧面,我一手扶着梳妆台,一手轻抚着步摇的流苏,说道:“完成了。”看着她满意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,并没有发现我的手指梳妆台侧面某处按压旋转的动作,我心情复杂的退到一旁说:“你化妆吧,我在旁边等着。”
在她仔细地整理好最后几缕发丝后,开始了上妆。我闭上眼睛,心中默念:“差不多了,就要结束了。”随着负罪感的加深,我听到一声惊呼。我睁开眼睛,看到镜中的妻子满脸惊恐,白发已蔓延至前额,脸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皱纹,即便是化妆品也难以完全遮掩。我的心一痛,但还是强压下翻涌的情绪,我知道我必须找到她,真正的她,无论代价如何。
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,双脚在地面上胡乱地蹭着,猛地推开梳妆台,向后退去。随着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,她失去平衡倒在地上。她跌坐在地上,看了看梳妆台,又看了看带着复杂表情的我,满眼惊恐地喊道:“为什么会这样,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?”
“对不起,对不起!这是必要的步骤,时间已经差不多了。”我泪流满面的说着。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,然后似乎领悟到了什么,歇斯底里的喊道:“是这个梳妆台,都是这个梳妆台的问题。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!我要砸了它!”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,猛然站起,双手抓起倒下的椅子,用力地砸向梳妆台。“不!”我喊着,试图阻拦椅子。但事出突然,我的手只碰到了她的手,椅子却旋转着飞了出去,随着“啪”的一声,椅背打在梳妆台的台面上,带起一些油漆皮和碎屑,弹了开来。她看了一眼台面,突然呆立在原地,然后不断后退,眼中惊恐更甚。我转头看向梳妆台,只见脱落的一大片油漆下面,赫然显现出几十个层层叠叠的字母的印痕,有的印在木质表面,有的印在下层陈旧的漆面上。晓慧瞪着这些文字,一直退到墙角蹲了下来,一言不发。我叹了口气,“本不必如此的,”我心里想着。我见她似乎不会再有过激行为。便从梳妆台下面的格子里拿出一罐油漆,小心地涂抹着台面。我一边涂抹,一边转头对她说:“一切都会过去,不必害怕。我只是希望你以后的生活都能恢复正常,只是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,或者未来的某一天还能见到另一个我。”涂完最后一处,我把油漆罐放回原处,打开工具箱,用螺丝刀松开梳妆台脚垫的固定螺丝,向右移动了三厘米。
我擦干眼泪,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,直到四周的空气和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然后我转过身,对着穿着大红婚纱的晓慧露出了灿烂的笑容。
“走吧,我已经准备好了。晚宴就要开始了,别让客人久等。”我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笑容,牵起她的手,走出了房间。
完